“游牧仔睡在浓艳的背带里/低沉的呼吸里带着热烈的旋律/睡梦中如矫捷的山兽翻岭攀岩。”多年前,匈牙利女诗人芭尔涛·艾丽卡收到一个来自中国大凉山的包裹,包裹里是诺苏女人背孩子用的绣花背带,这让她开始想象那个遥远的地方和遥远的民族,并写下这首《一个想象的彝人》。她和丈夫、中国诗人余泽民一起翻译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诗,在他的诗中,艾丽卡想象到一个比北海、豫园更神秘更诱人的世界,那里有毕摩、口弦、神鹰、苦荞、绣针,还有神圣的葬礼,天地之间的归宿……6月的一天,她终于和丈夫、一双可爱的儿女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凉山,和全世界近30个国家和地区的百余名诗人一起,参加6月25日至7月1日在这里举办的2016西昌邛海“丝绸之路”国际诗歌周。
诗歌的地域性、民族性和世界性成为诗歌周的主题。一些诗作正因为其强烈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反倒成就了其自身的世界性,比如艾丽卡读到的让她痴迷的那些诗,诗歌也因此成为不同民族之间互相理解的情感密道。诗歌给人带来慰藉,诗歌的世界性也许归根结底在于人性的相通,正如挪威女诗人莎拉·卡米尔带来的故事。有一天她去看望婆婆,听到一位穿蓝裙子的老太太念一首诗:“一个奇迹降临,两人变成一人;/一个奇迹降临,两人变成三人。”念完之后,两人会心一笑,卡米尔轻抚着怀抱中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也不禁念起这首诗来。她说,“我们两个都明白这首诗蕴含的故事精髓,也就无须多言。尽管没有被世人皆知,但这首诗足以打动世上的每一个人。这就是诗歌的世界性”。
国情不同,经历不同,对问题的认知也就存在差异,众声纷纭。有人为诗歌的世界性与国际化做出合理解释。克罗地亚诗人达米尔·索丹久居荷兰,在他看来,诗人与作家们一方面面对传统感受着“创伤”和“焦虑”,但传统的警笛很难忽略或抗拒,另一方面,对本土文化传统的抗拒,使得他们试图在自己的本土语言文化之外寻找灵感,寻找心中的“榜样”。克罗地亚诗歌近百年来正是这样走向国际化的,发展出了多种多样的不同的诗学和诗歌实践。他指出:“随便瞥一眼世界各地的民间传统,也会发现我们已经有好几个世纪都在相互借鉴彼此的文化模式了。”在普遍的人类遗产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他相信当代诗歌将会继续沿着包容性和普遍性的路线发展。拉美诗人、利马国际诗歌节主席雷纳托·桑多瓦尔·巴希加卢波则从诗歌本身的特质角度分析,同样认为诗歌应该由民族走向世界。他指出,和其他艺术形式不同,诗歌直接以语言为原材料,众人在它面前是平等的,诗歌无处不在。苦难时期的诗歌是一种稀缺手段,通过它可以让代表真理、价值、情怀、纯净、廉洁、真实性和公正的文字重新存在,是对伪善和谎言说“不”的方式。
也有人极力认同并捍卫诗歌的地域性与个性,比如西班牙加利西亚翻译家阿尔贝托·彭博。他介绍,加利西亚是一个没有自主权的王国,曾有璀璨的文学。20世纪初的思想家引领文坛提出了新的美学准则,基于传统的独特性,呼吁要以地域性和个性为信仰,彭博很认同他们的观点:只有懂得从差异中学习,从独特中收获,这才是一个民族的生命之本,每一个民族都终将还原为它本来的样子。中国“自然诗人”李少君则从文化发展规律出发,认为诗歌的地域性、民族性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肯定,诗歌的地方性发展是当代汉语诗歌走向高潮的必经阶段,地方性诗歌的兴起使得中国当代诗歌进入了群雄逐鹿、相互竞争又相互促进的时代,诗歌的地方性除了激发诗人的创造力之外,也将带来诗歌的普及,带动诗歌的上升与发展,而诗歌经历了地方性阶段之后,再经受全国性乃至国际化的审视与检验,将出现某种可能被广泛接受的诗歌风格或被共同认可的大诗人,同时保持着多样性与多元化状态,也许这才是我们期待的理想的诗歌局面。
通晓多国语言的印度诗人墨普德眼中的诗歌兼具地域性、民族性与世界性。他强调,人们认为诗歌具有地域性,因为诗歌中所有的特征都与某种文化一致,体现了某一特定文化的内涵,而诗歌也能吸引其他文化的人,因此诗歌又具有普遍性,诗歌的普遍性在于诗歌更具包容性,蕴含着将全人类凝聚到一起的深刻哲学内涵,这一凝聚力就是简单的爱,这种爱纯洁、无私、不求回报。诗歌的普遍性存在于泰戈尔的诗中,存在于李白、杜甫、王维等唐代诗人的诗中,在很多不知名的诗人的作品中也能找到。他也强调,“译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留诗歌的精神,并通过翻译技巧消除诗中的地域性、民族性,从而实现诗歌的普遍性”。中国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诗作超越了民族性与地域性,对地域性、民族性和世界性,他也同样有着辩证的认识。在他看来,诗歌从它产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无法避免其地域性与民族性,但我们不能把所谓地域性和民族性与这个世界的普遍性对立起来,“真正的诗人都是这种所谓地域性、民族性的敌人”。世界上任何一个诗人都必然出生在地球上某个地域,必然与他所属的民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身上深深打上他所属的族群和文化的烙印,但任何一个伟大的诗人,都必须在精神上和思想上超越地域和民族的限制,“因为卓越的诗人既是他的民族优秀的儿子,同时也是人类文明滋养的世界性的公民”,在他成长过程中,他会向所有伟大的诗歌经典学习,包括他所属民族的诗歌经典,也包括其他民族的诗歌经典。
“诗歌既是地方的,又是民族的,诗歌更是世界的。”正如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诗歌周开幕式上所言,一方面,故乡和民族是诗人之根,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只有深深扎根于地方的生命血脉,不断汲取本民族文化和语言的营养才能创造出来自于个人又超越个人的伟大诗篇。另一方面,诗歌能够唤起人民的良知,唤起人类相互信任的爱心,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诗歌是人类的文化共同体,她指出,“诗人是民族的夜莺,诗人是世界的良知,诗人是文明的信使,诗人是和平的福音”,借用诗人阿多尼斯的一句话来说:“没有诗的未来是不值得期待的。”(记者 何瑞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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