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的法袍
6月底,张伟将领到的最后一张工资条晒到微博上,5555.8元,自己调侃“还挺顺”。上千网友转发,包括大V。有人转发时解读为北京法官嫌工资低离职。
“懒得去解释。”当事人称没想到大家“炒”这件事。39岁的北京土著,有车有房,父母有丰厚退休金,生活没太大负担。
虽然一再强调挣钱真没那么重要,甚至在公众场合提及“钱”的时候都会压低声音、含混过去,但回忆中的遗憾事也与收入有关。那是去年春节,他跟老婆的工资加起来,不够满足孩子去海南玩一趟的心愿。工作努力,年年评先进、评优秀,到头来收入尴尬,这位父亲自尊受挫。
他周围的年轻法官们,更为生计所迫。一名北京名校法学院硕士,买不起商品房又排不上两限房,同爱人住单位宿舍,每天从上地赶到顺义上班。甚至有人调侃基层法官、书记员都不用买钱包,反正没钱可装。“北京的基层法官很敬业的,司法改革如果能做到让这些人得到应该得到的,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
张伟曾期待在努力与回报间寻得平衡,如果法官算专业技术岗,按年限、考核标准去定职级、晋升,他们也不必眼巴巴地望着难以企及的正科、副处。但据《2013年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工作报告》,近5年市高级法院开展了6次法官遴选工作,仅有83名优秀法官从基层法院遴选到市高、中级法院任职。
出离体制前,他还动过调动的念头,起码16年工龄没白费——却被告知没相关途径。知情人透露,部分法院内部有条不成文规定,即不准调动,要么辞职,要么留下。
这种不平衡感无处宣泄。“不可能没有怨,因为我的理想被毁了,但似乎跟每个人都没关系。制度是无形的,我又能去怨谁?”
“制度设计的不合理,将他们逼上街头,砸碎自己的铁饭碗。”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易胜华对骨干法官们的流失表示相当惋惜。他与张伟在网上认识,两人调侃、逗贫,也探讨法律事务,交情不错。
很久以前,易律师就隐约感觉到张伟有离开法院的意念,后者的离职,在易律师的法官、检察官朋友圈里,已经不是第一例。但他感慨,如今动摇的多是被单位重用的骨干,有的甚至已经是处长、副处级别。一个标志便是,这些人之前从未流露出转行的情绪,但近来见面会以开玩笑的形式打听律师行情,还有人沉默观望。
易律师呼吁,制度设计者要充分考虑基层及实际情况,让真正“做事的人”享受到司法改革的红利,激发他们的活力。保持法官、检察官的队伍稳定,也是为了保证司法质量。
张伟是等不到红利了。利用这段时间,张伟开车到农村,同曾经打过交道、关系不错的村干部、民调主任告别。对方很惊讶:“公务员多好的工作,怎么说辞就辞了?”
几天前,“瓷器”的副庭长劝他再考虑考虑,新一轮司法改革路径日益明晰,法官的状况会有改观。
至7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通报了《人民法院第四个五年改革纲要(2014-2018)》的核心内容。《纲要》里提及了问题:我国对法官沿用普通公务员管理模式,不能充分体现司法职业特点,也不利于把优秀人才留在审判一线;也提出对策,要坚持以法官为中心、以服务审判工作为重心的法院人员管理制度。将对法官、审判辅助人员和司法行政人员实行分类管理;建立法官员额制;完善法官等级定期晋升机制等。
张伟态度消极,“39岁,我等不了。我16年里没有达到在这个职业里应该达到的职级、收入与尊严。司法改革几次阵痛后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但如果这是5年、10年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都快50岁了。一辈子都在改革中度过,我会觉得太悲剧了,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手机 中还存有两张旧合影。第一张是同一庭室的5个人。都已先后离开法院,有3人是今年离开的,其中包括他自己;另一张摄于五六年前,10个人的庭基层组织,至今提拔两人,一人退休,一人退居二线,剩下的6人都走了。绝大部分转型做律师或公司法务。张伟准备选择前者,收入应该会翻数倍,但他几次叹气:“我追求的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通过这次转型来实现了。”
他现在的微博名叫“时间的灰烬”;注册邮箱是“时间的印迹”。7月15日,法袍上交,16年就此封存。
“这既是我抛弃了过去,也是所有的努力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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