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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历史想象的迷雾

  北京时间7月4日,在第三十九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湖南永顺老司城遗址、湖北唐崖土司遗址和贵州海龙屯遗址联合申报的土司遗址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中国特有的土司文化遗存也走进了世界的视野。我们特请研究土司遗址的学者为我们讲述他眼中的土司风云。

  ——编 者

  如果没有迷雾,武陵山区的风景将逊色不少。山地里昼夜温差大,地形崎岖,每天早晚,薄雾就会沿着谷地曲折弥漫,愈来愈重,延绵无尽的群山只有山巅桀骜不驯地凸出在云雾之上。等到阳光穿透云层而出之时,薄雾之上的群山尖锋宛如成群骏马,齐齐奔向土司王庭。这就是永顺老司城最引以为傲的“万马归朝”。

  这也是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一幕——他们总会等到阳光出来云雾将散时,兴致盎然地带你爬到永顺城东的山顶上,指着东侧群山,让你想象万马归朝的壮观。

  考古学家以十年之功,终于发掘出永顺彭氏土司繁衍生息,号令指挥长达数百年之久的都城——老司城(见图)。随着老司城成为新的世界遗产,我们才意识到,对这个看似清晰的遗产,人们有着比悄然而至随风而散的山间薄雾更多的认知迷雾。

  距离永顺县城约20公里的老司城是武陵山区目前所见规模最大,等秩最高,保存最完好的土司核心聚落。根据传说,这是12世纪初,南宋绍兴年间土王彭福石宠兴建的。“福石”指老司城所在的福石山,“宠”是土家语中“王”的意思,堂堂土王因城得名,而且其他事迹皆湮没不可闻,足见这座城在武陵山地居民心目中的地位。雍正二年,末代永顺宣慰使彭肇槐决定将司治从老司城搬到与之一山之隔的颗砂,城内不少建筑都遭拆除,以便旧材新用,拆不走的只有城墙、宅基和坟茔。四年之后,命运进一步逆转,彭肇槐恳请内附。统治永顺、古丈、龙山一带达八百年之久的彭氏土司黯然告别永顺,迁回江西吉水原籍。老司城从边城巨镇坠入山野荒村,封存在时间胶囊里,直到20世纪末才重见天日。

  其实,无论是在书写的文字里,还是口耳相传的故事里,甚至考古学家的手铲下,这座古城从未缺席过。

  老司城一直鲜活地保存在当地居民世代相承的记忆里。尽管300年来,老司城上覆盖了青草和树林,宫殿区已变成农田,但是他们仍然对那段历史既了如指掌,又无限神往。他们可能会指着一条土垄或者一个豁口,以诸如正街、大西门等一本正经的书面化词汇相称,令人闻之一怔。有的的确可以被考古学发掘证实。但是,记忆经常出错,有的本就是空穴来风,有的则可能时空大挪移。将军山鱼肚街上秦姓住民宣称奉土司命下河捕鱼,狮子口菜园坪的陶姓住民也如法炮制,以自家蔬菜直供土司王庭为傲,但不过都是巧妙地申明权力的方式。

  文字,无论写在纸面上,还是刻在石壁上,都不是如假设的那样一目了然。早在汉峒两隔的时代,编史观念就已经进入永顺。明代正德年间的土司彭世麒编纂了《永顺宣慰司志》,可惜仅存一卷。现在,我们主要通过改土归流之后编纂的《永顺府志》和《永顺县志》窥视老司城。官方志书还算笔下留情,永顺土司既忠诚又温和,没有像一些因罪夺职的土官们被妖魔化得面目全非。即便如此,方志中的“白鼻子土司”仍然是随意定夺属民生死的颟顸角色。

  如果他者笔下的土司难免有点脸谱化的话,土司的自我表述则可能面临另一种问题。沿着灵溪河右岸的历史小径逆流上溯途中,一面陡峭的石壁上刻着,“正德三年余与嫁酉司妹同游时水泛故记”。摩崖正面对灵溪河拐弯之处的开阔水面。土司彭世麒外嫁酉阳的妹妹省亲归家,兄妹泛舟水上,这是多么温情而单纯的场景。但是,沿着灵溪河继续上行数公里,就可以看到另一处摩崖,“余邀同世亲冉西坡游此,得鱼甚多。其日游者从者千余,俱乐醉而归”。这些文字背后有着未及细表的深意,值得我们反复揣测。

  在考古学家手铲之下复活的老司城气度恢弘到令人屏息的程度。一座规模和技术都堪称罕见的石质城市依山延展,并不刻意取平,而是退坡成坎。看似漫不经心,但每一道堡坎,围合宫殿或者衙署的城墙,从石料材质到形状,进而到墙面和路面的拼接,无不是精心考虑。即使在废弃300年之后,城中的下水系统稍作疏浚后即可发挥正常功能,残存路面卵石拼花的细致程度仍令人叹为观止。如果口耳相传的故事不可信,纸面上写的,甚至石头上刻的文字都不可靠,那么,从地下挖出来的遗迹就是坚硬的事实吗?似乎是,但也不尽然。对于考古学家而言,重要的任务不是将老司城遗址分别插上宫殿、衙署、庙宇、书院等标签,而是如何将我们观察到的蛛丝马迹连缀成真正的生活。

  明朝的才子曾用“红灯万点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形容老司城的盛景。与老司城隔灵溪河相望的将军山现在是俯览遗址的最佳位置。不过,当年生活在对岸的人们,不管是深居宫禁之中,时刻担心被人夺印的土王们,还是随身准备征调平倭的土兵,抑或伐木放排的商人,他们都不大可能如我们置身遗址公园一样俯览遗址。我们用现代学术的分类方法,将他们的世界分解成为大大小小的片段。对于每个片段,我们都有直白的阅读方法,都有心照不宣的合乎规律的描述。但是这依然是我们视域之内的充满了想象迷雾的山地中国。

  这迷雾不是老司城的特产,只是在这里,历史和现实、内在和外来、真实和想象的冲突显得尤为激烈。也因此,穿透笼罩在永顺老司城的迷雾具有了普遍意义上如何认知文化遗产的示范价值。 (徐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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