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社网3月13日讯 本港媒体《亚洲周刊》3月22日(提前出版)发表了对台湾知名政治学者、中央研究院院士朱云汉的专访文章。朱云汉最近出版新作《高思在云》,以独特的“大历史观”概念,指出身处“巨变时代”,过去所熟知的西方中心世界(West-centric world)没落,一去不返,深入剖析在这个剧烈变动的年代,唯有跳脱过去习以为常思维,才可能迎接二十一世纪多元格局的挑战。以下为文章摘编:
朱云汉指出,人类社会正面临数百年来历史的分水岭,站在分水岭上,可同时看到四重历史的大反转。其一是以美国为核心的单极体系的式微,其二是第三波民主的退潮,其三是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困境,其四是西方中心世界的没落,也可以说是“非西方世界”的全面崛起,这是一体的两面。
非西方世界崛起,是四重历史趋势中最根本层次的结构变化,其中又以中国崛起,对举世政治、经济、军事所造成的冲击、对全球秩序的重组,影响最深,这也是贯穿整本书的精神所在。朱云汉用中国“兴起”,而不是一般常见的“崛起”,因为他认为中国今天快速经济发展只是恢复它在世界经济体系里的份额,并非从无到有。
要理解中国兴起对世界带来的冲击,首先要对中国的发展模式有一个客观比较,才能全面理解。朱云汉认为,到今天为止,对于这种理解,很多亚洲周边国家的社会菁英还处在落后的过程。之所以会出现巨大的认知落差,很重要的原因是,其他国家太容易用自己熟悉的历史知识和认知框架,去理解中国的发展模式,而这样的认知基础其实充满着以西方为中心的谬误与偏差,以为那是唯一的角度与视野。
根据朱云汉的观察,中国发展模式得力于三个特殊条件:第一是特殊的政治体制,第二是充分发挥“大”的优势,第三是在全球化时代发挥了“后发优势”。
很多研究中国发展经验的学者都忽视了特殊政治体制带来的优势。1979年之前30年,中国建设了动员能力特别强的现代国家体制,这个体制在中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其动员、渗透的能力进入到社会最底层。中国建立了非常强的国家意识,可以将社会中多数人的意志力凝聚在最需要优先发展的目标上;在民族复兴的大旗下,中央政府享有调动全国资源集中使用的正当性。
另外,中国完成了一场相当彻底的社会主义革命,它把私有财产权,尤其是最重要的土地资本与工业资本国有化或集体化。除了农村土地外,这个庞大国家的集体资产大部分是国有资产,这成为中国后来30年快速发展的资本。
朱云汉指出,社会主义让城镇土地全面国有化,改革开放又让国有土地重新进入市场,成为最重要的资本来源与城市建设资源,这正是中国城市得以快速发展的独门秘诀。
其次,中国充分发挥了“大”的优势,它可以充分发挥“经济规模”,发挥它的磁吸效应。全世界所有跨国企业无不挤破头要进入中国卡位,在有“市场”这个谈判筹码情况下,中国政府可以对外资要怎样进入中国,设定很多特别的、一般情况下跨国企业不会轻易答应的条件。比如,美国通用汽车进入中国,就把一个新的研发中心设在上海。
中国模式第三个特点就是“后发优势”。中国改革开放的时间,让它成为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不管在生产、产品行销、金融整合,全球经济都在这个时期突飞猛进。过去30年全球化脚步加速,跨国企业进行全球生产布局,资金跨国移动的限制一一解除。
《高思在云》在学界引发激荡,朱云汉大胆指出西方国家所熟知的世界已一去不返,并以实证与数据说明美国霸权正衰落。另一方面,以中国为首的非西方世界则迅猛兴起,开启人类文明以来少见的“奇迹”。这对习于以美国观点看世界的台湾不啻当头棒喝。
今年59岁的朱云汉研究专长为东亚政治经济、国际政治经济、两岸关系、民主化,以及社会科学方法论。这位台湾极具国际声望的政治学者于2009年当选为美国政治学会理事,为该学会成立一百多年来第一位来自亚洲学术单位的理事,并于2012年7月当选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成为1949年以来政治学门的第二位院士(另外一位是朱的老师胡佛院士)。
朱云汉经常提醒台湾大学生,面对一个历史巨变的时代,要有胆识回答几个根本性的大问题:我们从哪里来?处在什么阶段?往哪里去?为什么过去信奉的标准与制度难以为继?
立志做一个“明白人”的朱云汉在《高思在云》一书中,反映了他对这些大问题的初步思考。走过40多个国家,尤其受邀参加美国知名学术思想研究机构亚斯本研究院(Aspen Institute),与美国政治菁英、学界领袖、企业巨擘等经常有机会深入对话,使他对全球政经变迁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穿透性理解。
早在1980年代朱云汉在美国念书时即发现美利坚走向衰败,其间美国就由净债权国沦为净债务国,之后的伊拉克战争犹如战争钱坑,耗掉近三兆美元,直逼二战,加上“9.11”恐怖攻击事件,让美国所扮演的全球霸权角色出现戏剧化转折,当时朱云汉即大胆指出这个超级强权的民主化与市场化危机,但学界并不理会他的说法,觉得他算老几,凭什么这么说。
与此同时,朱云汉的好友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他的《历史之终结与最后一人》一书中曾大胆断言:“自由主义的民主……是人类政府的终极型式”。在这种视野框架之下,西方知识分子即假设全世界将服膺美国的领导,因为美国是打造世界经济自由化与政治民主化的龙头。接下来的发展与当时的乐观期待几乎是背道而驰,经过多年沉淀,福山也承认自己预测失准,现在他已经不再高捧民主与市场。也证实了朱云汉的先见之言,福山的说法反成了他新书的“注脚”。
以下是朱云汉接受亚洲周刊访问的内容纪要(有删节):
你的大作《高思在云》的主轴,感觉是在强调中国兴起,包括你提到当前历史面临的四大反转,也多少都有中国崛起的影子?
我们现在身处在数百年不遇的大的历史变局里面,在这个变局里面,我也梳理出四个主轴,但这里面有一个驱动的力量,会触发改变,冲撞原来我们熟悉的历史架构跟秩序,那就是中国兴起,这是最突出的。不过我也强调中国兴起要把它摆在非西方世界全面兴起的一个脉络里面,当然在这里面它最突出,但它并不是唯一的,未来我们将会看到整个非西方世界在历史舞台上会扮演非常非常关键的角色,不管政治、经济、文化,每个领域都一样,而且这个趋势越来越清楚,从2008、2009就已经呼之欲出,要不然也不会有G20?为什么G7七大工业国要去分享过去它们独占的主导全球事务的地位,现在它必须跟这些国家协调,甚至要它们分担很多责任,而且这个过程还在持续,只会加速。
美国想方设法要遏止中国兴起,为何最后还是遏止不住?
这个问题很有趣,美国今天自己也在辩论说,我们为什么没有更早下定决心去遏止中国?坦白说,当中国拥有核武的那一天,美国就没有绝对抑制它的实力,再加上它的改革是渐进的,它也是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对外开放方式,并不是关起门来自己搞一个独立王国,或者维持一种对你非常仇视的心态,这都不是,它以一种参与你们国际的经济交换关系,不管是贸易、投资或技术移转,而且我提供你们好的获利的机会的可能性。
其实从中国重新加入世界经济体系,美国也是巨大受益者。美国有一段时间非常志得意满,认为进入新经济,等于说终于找到又能维持中度经济增长,让生产力不断提升,物价又能控制在很稳定阶段等,其实这都跟中国兴起带给它的好处有关,因为中国向它提供大量廉价的消费品,这对中等收入跟中低收入的生活水准维持非常重要,他们还能够在实质所得没有增加情况下,还能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平。
你是说美国也是中国兴起的受益者?
中国参与世界贸易体系是在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底下参与的,所以你很难把它排斥出去,中美关系正常化以后,它又没有跟美国有直接正面的军事或战略冲突,尤其越战以后,双方就没有矛盾,所以美国就不可能竭尽所能去封锁它,甚至在尼克松访问大陆后,有一段时间美国还依靠它来牵制苏联。当它也愿意参加世界经济体系,然后在这个交换关系里面,美国又占了很多便宜,所以过去美国五百大企业都是赞成跟中国大陆建设性交往的,因为它们在中国大陆市场的利益越来越大,而且这是一个获利极高的市场,美国通用汽车2009年几乎要倒闭了,它最大获利来源是哪里?就是上海,它跟上汽合作,否则它哪有能力跟德国、日本竞争?因为它产品不是最好的。
另外,美国很多企业受惠于中国参与美国所主导的开放的世界经济体系,美国企业也透过外包才能维持高度利润,你看美国那么赚钱的公司哪一个不依赖中国大陆的生产基地,或至少亚洲整个生产基地(包括越南、印尼,以后可能还有孟加拉)。所以说中国变世界的工厂,对美国的全球供应链来讲,给它极大的能量,今天iPhone如果没有鸿海,怎么可能这么成功?全世界有哪一个代工的公司说,你把设计图给我,我在6个月以后就给你交货6000万支,而且品质都一样?没有,全世界找不到!
美国对中国的经济依赖还不只如此,中国大陆不只拥有核武器,有最后吓阻作用,保证相互毁灭,它还有经济上可以相互毁灭,假如有一天中美交战,美国可能要没收中国大陆资产,中国大陆在这之前一定会把它所有资产移开,包括股市、债市,免得被你冻结,这引起的经济风暴是没有人可以承受的,因为双方关系已经犬牙交错、难分难舍了。
中国崛起这么快速,在你看,它未来面临各式各样挑战,但你书中没说清楚的是有哪些难题不容易跨越的?
当然我可以列举它当前面临的很多问题,例如贫富差距、贪腐等,但我认为最严峻的是生态问题,中国先天就处在生态环境、地质环境,相对都是在比较脆弱条件底下,因为过度开发,快速工业化所累积的问题很快就达到严峻的程度,现在不但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而且还愿意付出代价解决它。举例来讲,不仅仅是大家经常抱怨的空气污染、水污染问题,还有严重的农地污染与表土流失,特别是土壤本身逐渐被重金属污染等这些问题都很严重,土壤一旦使用化肥过量,重金属遗留物过多,将长期存在那个地方。此外,全球暖化以后,它的政权最大挑战可能是要随时应对大型的自然灾害,它能不能有效回应它是一大考验,有些是没有办法预防的,或者能预防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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