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今年的一个反腐重点指向山头主义。中国领导人多次强调，中共党内决不容忍结党营私，这无疑是在说党内存在很严重的山头。而秘书帮、石油帮、山西帮、“西山会”等，被人们认为是围绕几个落马大老虎的山头。
不论从中国的传统文化还是中共的政治纪律和干部政策来看，都反对山头和山头主义，传统文化强调君子不党，中共的干部政策讲究“五湖四海”，都非常忌讳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延安整风的一大目的就是反对宗派主义，即山头。尽管如此，山头和山头主义却从来是打而不败的，连毛泽东都承认，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中共创党之初，就有所谓“南陈北李”之说，可以看作最早的宗派或山头，以后闹革命，又有解放区干部和白区干部之别，延安派、苏联派等等称呼；军队中的山头则更多，十大元帅的授勋，很大程度就是山头平衡的结果。到了文革，山头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红卫兵造反派就是一个个的山头，当然，最大山头是林彪和江青两个集团。
从中国历史来看，山头和宗派主义也是贯穿历史的。几个著名的宗派如唐代的牛李党争，北宋的洛党蜀党之争，以及明朝的东林党与阉党之争等等，这些“党争”在最初也许只是政见不同，但发展到最后，就成为一个个政治集团了。其他国家其实也一样。
美国独立战争后，围绕着建立什么样的国家，也出现了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即民主共和党，前者以汉密尔顿为代表，后者以杰佛逊为代表。到了林肯做总统时，北方和南方又围绕着废奴问题，还爆发了一场南北战争。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天的西方选举，谁当选总统，都会把自己的人马安排在政府的各个重要部门。这可以看作山头的翻版。
为什么在现实中根除不了山头？这源于人的心理和利益需求。就选拔干部而言，每个人都希望能用自己信任的人，干部的才干固然重要，但对领导来说，忠诚是排在第一位的因素。一个人既有才干又忠诚，最理想，但在两者不可兼得的情况下，选拔对自己忠心的人做下属，就成了多数领导的首选。相对来说，熟人更能让人产生信任之感。
所以，古今中外，领导人选人用人，多是从同学、朋友、乡党、故旧、亲戚等有关系的“小圈子”里产生，真正能够做到“五湖四海”的不多。从“小圈子”选人并不一定就会形成宗派或山头；山头一般具有政治含义，是为政治利益而结成的同盟。但“小圈子”肯定易于结成山头，因为“小圈子”选人具有产生山头的利益基础。当然，人有不同的想法和利益是自然现象，符合人性，硬要把具有不同想法和利益的人统一在一个声音、一种利益下，反而违背了人的自然本性。
小集团并不可怕
这里的问题在于如何看待私利。在集体主义的价值和语境下，人们往往把结党营私看作是一种要不得的东西，是该诅咒的。诚然，结党营私之目的是为了小团体甚至一己之私，但只要这个“私”没有违背法律，是通过社会认可的正大光明的手段和方式所取得，就应该承认它的合理性。若是通过非法的不正当手段，来谋取私人或小集团利益，则另当别论。
从此一角度看，所谓社会公义，不过是无数私利的集合罢了，当一种私利是多数人所需时，它也就成了公利。因此，问题不在于私利，而在于获取私利的方式，它决定了私利的正当与否，是否合乎法律和社会正义。这也同样适用于社会公利，如果通过违法或违背社会良俗的方式取得，即使是为社会多数人谋福利，也难称得上正义。
对一个政党来说，同样如此。政党虽有共同的目标和理念，但鉴于政党是由不同背景、教育和阶层的党员组成，每个党员有自己的观点和主张，及利益诉求；相同观点、政策主张的党员组成党内不同派系，相互竞争和博弈，以赢得党内其他党员的支持，很正常，也是党内民主的体现。所以，从民主的角度看，山头和宗派，并非十恶不赦；相反，它有利于民主事业的推进。民主就是让具有不同观点、主张和利益的群体公开自己的主张，让社会去选择，谁的主张最有利于社会，接近大众的利益，谁就最有可能得到社会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党内不同派系的博弈如果无法调和，党有可能会分裂，一部分党员会脱党而另组新党，假如出现此种现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西方国家的政党就不因此而强制要求党员赞同党的主张，他只要认同党的一些基本原则就可以了。所以，一个人今天是共和党，明天是民主党，在西方很常见，因党争而走向政党分裂，也不少见。
山头或拉帮结派在什么情况下才不好？规则不明，派系之间的竞争缺乏透明性，没有机制化，大家都通过耍阴谋诡计，靠谁的权力大，而不是靠说理和主张，去赢得党内支配地位。这种情况是最坏的。故而，有小集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竞争规则。
当然，这不是说中国反对山头和山头主义就没有现实意义。作为一个列宁主义的政党，中共尽管在改革后，党的结构和民主成分有所变化和扩大，但列宁式政党的本质特征并未改变，依然强调统一政令、统一意志和统一权力。这个结构决定了领导人势必要反对团团伙伙，拉帮结派、圈子文化，因为山头讲究的是各自其是，它破坏的正是党的统一意志和统一政令，挑战了最高领导人的权威，故不可能被领导人容忍。可以说，这是集权式政党的必然要求，是领导人固权所需要的。
另一方面，从当前来说，反腐正处于关键阶段，而现有腐败案显示出，团团伙伙和拉帮结派等是中共所面临的突出问题，处理不好，不但对反腐的危害性和破坏性极大，也严重影响党的团结。从这一角度看，严厉查处违反党的政治纪律、拉帮结派等违纪违法现象，是中共反腐必然要走的一步。
故此，对山头和山头主义，端赖于从什么角度去看。从推进党内民主和社会民主的目的出发，它没有什么不好；但从维护党内团结和领导人权威，统一政令和党内意志的目的出发，就肯定是坏事，决不可让它存在。站在后者的立场，要最大程度地消除山头，除强调党的政治纪律，加强纪律建设，用党纪国法来约束党员干部尤其是高层外，关键是改变小圈子、小范围选人的机制。
若一边反对小圈子，一边还在搞小圈子文化，几个领导尤其是一把手决定一个干部的升迁任用，就不可能消除党内政治生活的山头主义，做到选人用人的“五湖四海”。为此，必须改变中共目前的干部政策和选拔机制，加强群众参与和民主性，让群众意志而非领导人意志在其中起决定作用，干部就会向下看而非唯领导马首是瞻，山头和山头主义也就没有市场。
作者是中国政治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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