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之死
没有任何征兆,9月29日凌晨,浙江闰土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闰土股份)董事长阮加根从公司总部26楼坠楼身亡。
文 │ 本刊记者 张玲玲 姚珏 刘兴
消息最早是从微博上开始流出的。新浪微博网友“浙股”最早发布了这一消息,随后一部分财经媒体纷纷跟进,但多数仍处于猜测的阶段。上午9时,闰土股份发布公告称,当日因重大事件暂时停牌,进一步加重了公众的疑虑。
当时距离国庆,这个举国欢腾的假日的开启,不过两天。
大厦
9月29日下午1点,天色阴沉。位于浙江上虞的闰土大厦被一种难言的阴霾所笼罩。《浙商》记者来到这里,看到两名中年保安谨严守持在大厦电梯入口位置,阻止任何外人的进入。董秘姜全州已经把电话线拔了,不再接听任何外部来电。上虞公安局的车辆刚刚驶离大厦,他们将当晚的监控录像调走。
因为公司的沉默寡言和难以接近,静候在门口的记者变得焦躁不安,一部分记者开始寻求其他帮助。
午后,上虞的雨开始加大,天空灰色的阴影加重,气候也骤然变得寒冷。一个自称是阮加根生前同学的中年男子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到闰土大厦正门口,仰头望着大厦。他在网上看到一些传闻,前来悼念。他向打听情况的记者否认了阮加根罹患抑郁症的说法,称“阮加根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不会把事情放在心里。”但他也认为意外坠亡的可能性“极低”:“谁会在深夜爬到26层顶楼上面,再失足摔下来?”
大厦门前的水泥地上空寂一片,只有一些员工车辆停在这里。大厦四周连警戒线也没有拉起来。谁都不知道他最后的坠楼地点。大厦19楼往上,便都是闰土股份的所在。除部分楼层仍空置装修之外,其余楼层租借给了其他公司。从提示牌来看,阮加根的办公室与董秘办公室位于同一层,都在25楼。
位于百官街道市民大道1009号的闰土大厦,是一座修葺崭新的写字楼,附近还有其他新建的办公楼。除了一座独立的主楼大厦之外,西侧还有四层的裙楼。面向大厦正门的裙楼开有一家酒楼,而另外一侧的辅楼与裙楼是华闰小额贷款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门口只立有一个蓝底白色的招牌,公司的玻璃大门虚掩,里面空空落落,布满灰尘,仍保持着最初装修时候的素清水泥地面和白灰墙壁模样,显然尚未开始营业。顺着楼梯,从四楼窗户翻出去可以到达裙楼,这里与主楼相连。
裙楼顶上,到处是淤积的水渍与青绿色的湿滑苔藓,空调外机和水管也安装在这个位置。水泥砖已经发黑。五名年老的收尸人和一名江苏分公司的副总表情凝重,拿着黄色的塑料袋和纸盒从主楼平台走来,对着西北角的坠楼点跪拜,随后开始收拾遗留下来的尸骸——这是阮加根最后的坠楼地点。
下午2时,上市公司办公室向等候的媒体通知称将在上虞图书馆会议厅举行新闻通报会,并发布事件说明。但两点半钟,偌大的会议厅只有上虞区委宣传部一位叫做徐坚权的科长负责接待。在媒体静候了两个小时之后,公司仍无一人出面说明。这家公司在过去的数年时间内一直远离媒体,他们匮乏应对经验,起先官方试图用时间和低调来消除事件的不良影响,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更多的余地。
下午5时,仅仅两百余字的通稿经由上虞新闻网简短发出。从这份通稿中可以看出,当时阮加根坠楼的最后情景——28日晚上8点,阮加根在与公司部分高管吃过晚饭之后,返回到闰土大厦。半小时之后,阮加根即离开总部回到道墟驻地。晚上9点多,阮加根独自回到闰土公司总部。零时,阮加根被四处寻找其未果的家人发现坠于大厦西北角的四楼裙楼平台上,后阮加根被急送上虞区人民医院,但当时他的心点图已成直线,随即被宣告死亡。
公司高管至凌晨6时才陆续收到这一消息。从通稿来看,阮加根最后的坠楼时间是在28日晚间11点到12点左右。当时大楼除他之外,只有一层有数名值勤的保安。谁都无法获知他最后是怎样爬上了26层顶,在早秋深夜的寒风和细雨里面,看着漆黑的夜景和平台,因何痛苦并且绝望,并最终决意向着命运的深渊纵身一跃。
小镇
从种种表面迹象来看,阮加根并无决意赴死的理由。上市公司闰土股份近年财报表现抢眼,与上虞的龙盛集团同属化工行业寡头,资金充沛。一名熟识者称,闰土在上市之前还有部分银行贷款,但上市之后这笔贷款俱已还清,“绝不存在任何资金上的困境”。
唯一蹊跷的是,在离世前的22日,阮加根有过两次大量减持套现举动,涉及金额为6.66亿元。资金去向后被董秘办公室解释为用于投资内蒙古项目。尽管难以抹平外界质疑,但是也没有更多佐证他套现的缘由。
亦有民间传言称阮加根深陷某些难言的官宦纷争。但这个说法亦被熟悉者否认,他称“阮加根与政治向来不甚亲近,亦不很热心官场”,也并没有听过其与任何官员有过“纠葛”。一位乡贤协会的会长起先在电话里称阮死于某些隐秘的官员因素,但见面之后,他很快又否认。
而上虞坊间传言的女儿不愿接班导致阮加根郁结难解一说,似乎更加牵强。从目前来看,最有可能大约是他的抑郁症。一部分采访过阮加根的记者回忆称,他内向寡言,而公司高管也称其常年有睡眠问题。
可是,同样有很多人不认可这一缘由。上虞佳华高分子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长徐力群与其在半个月之前刚刚吃过饭,认为当时阮加根的精神颇佳,看起来并无异样。数位生前友人也认为阮加根“无抑郁症症状”。
但阮加根真实的心理状态难以被外人所知,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是什么?在这个人口不足八十万的小城,阮加根离世的消息像是一阵飓风席卷了这里。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他的死亡,而每个人都对于他的死亡困惑不解。他留给世间一个巨大的谜团。而他的死亡又成为了一个当地讳谈的疮口。他们遥遥地避开外人,用着当地的方言争议阮加根的死因,却又对外界缄口不言。
村庄
9月29日下午4时,汇联村的村民已经陆续获知了阮加根去世的消息。在离世之前,阮加根已经离开村子多年,很少居住在这里。但村庄的多数人在他的工厂工作,老人们受荫于他的捐款,村民受益于他代缴的医疗保险。
出于敬重,村民对外来的好奇保持着一致的缄默。阮家对外统一的说法是阮加根因心肌梗塞而离世,一名中年男子由此带着惋惜称他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情,把整个人都憋坏了”。
沿着汇联村,有一条宽约三米的河流,一些蓝布衣的工人对着通往阮宅的方向用木板和钢筋在河道上搭建临时桥梁,以供前往吊唁的人和车辆通过。
位于汇联村77-78号的阮氏宅邸与闰土股份在道墟镇的工厂相去不远。从外观看,这座平实普通的宅邸与附近的民宅并无更多区别。蓝顶白瓷砖在一众两层三层小楼里并不突出,反而显得有些局促陈旧。狭窄的水泥巷道上方搭建起了深蓝色的塑料雨棚,是为葬礼做准备。空的冰棺已经送达宅邸,停放在大门外面,一楼的中堂已经被清空,一些穿着公司制服的员工在帮忙搭建灵堂,一捧白菊放在院中的方桌上。
屋子背后放置了一些木块,房子后面是一片刚被拆除的废墟。村庄的布局十分密集。这里似乎难有更多秘密可言。
闰土位于道墟镇的工厂和龙盛工厂只有半条街道的距离,两车道的马路上弥漫着化工产品刺鼻的气味,与田野间粪便的味道以及初秋桂花断断续续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构成复杂难忍的气息。地上是成片的垃圾。闰土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烟,外面的铁栅栏生了锈,少量的工人还在进出,厂门口的公交车辆可以直接通往镇上。工厂保安对于外人同样戒备并讳谈阮加根的离世,一名年长的保安称这座工厂因为涉及污染问题已经停休多时,现在经营主要在新的工厂,那边“差不多有这里的三倍大小”。一个年轻一些的保安很快过来阻止了他说更多的话。
镇上仅有的四五家花店全部在扎祭奠的花圈,门前堆满了大量的白菊、黄菊和黄红的太阳花以及白色的挽联。一家花店甚至专门聘请了一位老人书写吊唁的挽联,另一家花店则悄声谈论阮加根离世的信息。傍晚的小镇随死亡缓慢沉入霭沉的暮色之中。
30日下午,大量的花圈已经被送达汇联村,吊唁的车辆挤满了这个寂静狭小的村庄。站在村庄唯一的两条水泥主道上看,花圈已经布满了所有通道,而载满花圈的面包车还在源源不断地进入。
这些花圈来自于其政商界的朋友和亲属,以及公司员工。龙盛集团董事长阮水龙送的花圈被放置在最为临近逝者的位置——在自行创业之前,阮加根曾经是龙盛集团前身工厂的一名副厂长。“没有任何的通知,花圈与吊唁全部来自于自愿,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一个五十多岁的公司中层说道。家属们身披白麻布,接待吊唁者。
此前市场上曾一度猜测,原董事长阮加根意外身亡,对于猝不及防的闰土股份来说,谁来接手是个问题,阮加春作为负责公司日常运营的总经理,而且还是公司的二股东,代替哥哥的位置成为公司新任董事长的可能性很大,而且阮加根出事的第二天,公司也发出公告称,公司决定将由阮加春暂代董事长职位。但10月16日晚间,闰土股份公告称,阮加根的长女阮静波成为公司新任董事长。
虽然此前阮静波还只是公司的第三大股东,但是在继承了父亲的股份遗产之后,将成为公司大股东。阮静波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公司里担任父亲阮加根的助理,市场认为,这也是阮加根想让女儿继承自己事业的伏笔。
阮加根的遗体于次日被送抵老宅。他的黑白遗像被放大,悬挂在棺前的蓝白布帘上。按照当地的风俗,追悼会于10月2日举行。这位商人的葬礼除去村庄被罕见的大量花圈包裹之外,与普通人并无更多区别。而汇联村夏季一度大片绵延的稻子已被收割,如今只有大片的田地,亮如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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