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2017年暑期,大批小候鸟陆续抵京,与家人团聚过暑假。从铁路部门获悉,2017年铁路暑运从7月1日至8月31日,共62天。暑运期间,北京铁路局预计发送旅客5950万人次,同比增加207.2万人次,日均发送旅客96万人次,增长3.6%。
出了北京南四环,再往南走上一段,楼变少、变矮,天空就显得分外大。远远望去,原本瘦弱的李雨蒙便更显瘦小。
15岁的她在河南省周口市某县城中学读初二,这是她在北京度过的第八个暑假,只不过这个暑假分外忙碌。早上7点左右,李雨蒙给弟弟做好早饭,便得赶往农贸批发市场,帮父母打点蔬菜生意,这也不太难装包、收钱,练习了半个多月的李雨蒙动作已很熟练。
天亮之前,那是整个批发市场最热闹的时候,灯光下的人流匆匆,面包车、三轮车、电动车等各式车辆在排排装菜的大卡车间走走停停,问价砍价的声音混杂着不同口音,似乎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响。而白天的客流则稀落得多,对此李雨蒙甚至有些窃喜,这样她就会有不少闲暇,玩手机,偶尔和爸妈说上一两句闲话。
天色暗下来,李雨蒙先回家,给爸妈和弟弟准备好晚饭而新的一天依然重复着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这样的暑假有些单调、有些累,她有时也耍下小脾气,抱怨两句,但下个暑假她还是愿意来这里,毕竟爸妈在啊。
对于李雨蒙这样处于留守状态的农村孩子,每年的暑假像是个被延长的节日,是属于孩子们的节日。或者说,因为爸妈在身边,这时候的他们才更像是个孩子。在暑假里,在城市的菜摊边、家具城里、家电安装车上处处有小候鸟的身影。
泥土里的大学梦
而平日里,孙阳阳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做家务、干农活已不在话下,如今的她还成了理财小能手,比如对于她与弟弟每个月约1000元的生活费,如何花得少又能过得不那么委屈,她总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以致月月还能有结余,对此她很骄傲,她总强调我都18岁了。
但你不觉得长大很残忍吗?孙阳阳又问记者。在她这个年纪,她的一位同村同岁好友已是一对双胞胎的妈妈,比她大一岁的表哥已在外打工了6年,而长得还可以的她早已成村中媒婆们争抢的香饽饽,尽管她高中还没念完。
可村里都是这样,学习不好的女孩子就早早订了婆家,一般订亲后第二年就会结婚生孩子孙阳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她还在努力与之划清界限,她想考上大学,去看看姐姐所说的大学是什么样儿。在她眼里,她姐姐就是她的奋斗目标,也是她所在的村子里至今唯一一位考上名校的大学生。
考上大学,何尝不是李雨蒙的目标。
然而,李雨蒙决定新学期转到乡中学念书,而那里一般是那些考不上县中学的差学生才去的地方。
你确定你要转到乡上念初三?
据李雨蒙说,乡中学的一位老师反复问她。
嗯,确定。李雨蒙也反复确认,她说,那个县城中学是很多人托关系烧钱才能进得去,更何况她所在的班还是重点实验班,但自己实在跟不上进度,老师讲得太快。
在班上,送礼的学生无疑能让班主任高看几眼、厚待几分。对于不送礼的学生,比如李雨蒙,班主任或不闻不问,或狠劲儿批评,所以李雨蒙讨厌这位老师,我家没那么多钱,又能怎么办呢? 而转到乡中学去考上好高中的几率大打折扣,她的大学梦也更模糊不清,就尽力吧。
孙阳阳只知道她明年要参加高考,她的英语还没学好,数学也让她头疼,平时在学校还能向老师和同学请教,但暑期只能自己死磕。毕竟她爸妈还没她学历高,而他们务工所在的天津城郊也难以找到合适的补习班。
她无法想象,在距离她约50公里的天津市、100公里左右的北京市,那里的孩子如何在暑假充电学习。但她知道的是,她来自县城的同学在朋友圈晒了正在游学的图文。游学是什么意思?她喃喃地问。不过在县城读完初中又念了高中,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差距,也明白了那个简单的道理人比人,气死人。
人穷只能靠自己,尽自己最大努力呗。孙阳阳说,以一副小大人的口吻,但懵懵懂懂的她哪里真正懂得大人世界中的艰辛与残忍。
努力,又无力的父母
有钱什么都行,没钱什么都不行。 孙阳阳的父亲孙山仿佛把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看透了一般。
孙山是有过些钱、过过殷实日子的。但5年前做生意赔了,不仅把多年积蓄都搭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这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亲戚一度躲瘟疫般躲着他,他甚至因此憋出一身病来。
这期间,他的大女儿恰巧大学毕业,早早找好了工作补贴家用,这让他觉得像种了一季的小麦,终于到了丰收的季节。
他细算了一笔账,供大女儿上完大学至少花了30万元,虽然他大女儿从未上过补习班,从初中到高中因成绩不错,学费、住宿费全免。
但他觉得花再多钱都值得,那些让孩子去打工的都只看眼前,打不动工了还不得回来种地?上了大学就彻底不用做老农民了。有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向别人嚷:你家有钱有啥了不起?你家有名牌大学生吗?村里人笑他:你家有大学生了,你家还有钱吗?
孙山曾想过把家里的孩子都培养成大学生,哪个孩子若说不想上学,不是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就是跪在砖上被打一顿,或关禁闭。但如今,他觉得实现这一宏愿越发吃力,一是因为老了,挣不动钱了,把债还完了算不错了;二是他发现后几个孩子的成绩不够拔尖。
但像孙山这样读过几天书,还能把孩子培养成重点大学学生的农民工并不多。据《2016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农民工中未上过学的占1%,小学文化程度占13.2%,初中文化程度占59.4%,高中文化程度占17%,大专及以上占9.4%。在北京做水果生意的杨树珍,则属于从未上过学的那一拨儿。
杨树珍来自河北农村,20岁便嫁给了同村的男人,不认识字。而两年前决定出来打工,是因为家里外债累累,外面的钱好挣,有时一天能挣四五百元,而且男人一个人在外面总归不放心。
至于儿子宋鑫的功课,她不是很懂,只能根据孩子在班级的排名来判断其学习进步与否。只要孩子在看书,杨树珍就高兴,如果是在玩手机,她就忍不住批评上几句,虽然这并非时时管用。孩子懂事儿,也争气,学习都是自己学,我们都帮不了啥,除了给他钱。
和村里早早辍学打工的同龄人相比,宋鑫已经算是很有出息,但和县城里的学生相比,成绩徘徊在中游的他感觉要吃力得多。上初中,他才接触英语,所以第一次英语考试他才得了30多分。至今英语仍是他的软肋。那些能流畅朗读英语的同学往往来自县城,多才多艺,打扮时尚,到了初中他才知道原来一双鞋也能卖一两千元。
将升高二的他,为把成绩提一提,今年来北京过暑假时提出想补习下英语。没想到,他的爸妈爽快地答应了。他妈妈说:今年刚把家里的外债还完,以后赚了钱都供孩子上学。
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上课外补习班,为期一个月,每天一节课,一节课50元,共需1000元,而2016年中国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2363元。同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3616元,城乡居民人均收入倍差2.72。
输在起跑线之后
教育部等九部门于去年印发的《关于进一步推进社区教育发展的意见》中曾提到,广泛开展各类教育培训,要重点面向城镇化进程中的失地农民和农民工,积极开展职业技能、思想道德、民主法治、生活方式等方面的教育培训,同时重视农村居民的教育培训,开展农村留守儿童、老人和各类残疾人的培训服务等。
但孙山、杨树珍并未曾听过相关培训,或享受过这样的福利。像他们这样流动于不同城市,蜗居在城郊村或城中村的农村流动父母,比守在家中的农村父母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和不可控性,在教育孩子方面相较更为简单粗暴。
尽管流动儿童、留守儿童遇到的学习困难总是比别的孩子多得多,但这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这些孩子终究来自农村,是农村的娃。所以,孩子教育成就上的差距不完全是流动或留守所产生的影响,儿童之间最基本的分界仍然是城乡差异,是原生家庭间社会阶层地位的差异。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刘精明认为,由于社会经济条件、认知水平、信息获取等方面的局限,农村家庭在子女的教育上相对而言更缺乏眼界和见识。
而那些处于弱势的农村家庭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在教育的起跑线上输了一截。在刘精明看来,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至关重要,如果说高考是一种主要的社会选择方式的话,那么它衡量的就不仅是某个儿童个体,而是对一类人,或者说是对一类家庭选择的结果。
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农民工总量为28171万人,比上年增加424万人,增长1.5%。其中,本地农民工11237万人,外出农民工16934万人。1.6亿多的外出农民工,会产生多少小候鸟?具体数据很难准确得出,但这个群体不容忽视。对这些抱着大学梦、有极强上进动力的小候鸟来说,如何向前追赶?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周皓建议,首先要搞好基础教育,基础教育是基础,如果基础教育都搞不好,后面就很难追赶。
在越来越稳定的社会,长距离的阶层跨越是比较难的,但近距离或邻近阶层的跨越仍可能频繁产生。刘精明表示,教育对社会流动的意义,可能并不仅是当下这一代人命运的改变,而是在于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中几代人的境遇、命运的持续性变化,等二三十年过后,我们的下一代或下几代人的境遇与我们自己这一代相比,或许就会很不一样,所以并不能只看眼前的、暂时的,要从一个长远的社会流动历程来看,看到一点点在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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