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故事
几年前,汪涵没想做那么多坚持,原本是决意收摊子退隐的,他的老师虞逸夫把他拦住了。老师说,释迦摩尼讲法的时候才千二百五十人俱,你现在说话可以让多少人听见?你如果说的都是很好的东西,而且还有一部分人愿意接收,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你应该更加努力,更有压力,在你的话语当中裹藏一些善良的糖衣炮弹。我想,是啊,为什么不?
虞逸夫是功底精深的学者、艺术家,抗战时期效力国民政府,在重庆,他办公室与陈立夫的相对。内战爆发,他准备随国民党退居台湾,走到长沙后不想再走,觉得做学问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没料到1949年建国后被捕入狱,进去的时候女儿四岁,出来的时候孙子四岁。
虞逸夫去世前,汪涵到医院探望他。虞逸夫第一句话就说: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死了。汪涵愧疚地差点跪在地上。
师徒俩最后一次对话,奠定了汪涵未来一生做学问的基础。虞逸夫临终前嘱咐他,要做好小学功夫。
汪涵告诉《中国慈善家》,中国传统的小学功夫、所有学问的基础就是音韵、训诂和考据,首先要知道某个字正确的读音,第二要知道它的正确写法,还要知道它的本意。像大字,本来的意思是一个跳舞的人,舞本来的意思是巫,最开始跳舞的人都是巫师。
因为汪涵喜欢说方言,虞逸夫替他选择了音韵作为主攻的小学基础。老师说,真正的大学问家,如果没有小学的基础,很多学问都是站不住脚的,你不要以为朱熹很了不起,他的小学功夫不见得精深。中国真正出大学问家的,反倒是民国,考据功夫极其扎实,一大批的经史学家、考据家。
之前,虞逸夫给汪涵布置的作业是先读四书,后读佛经,接着读老庄,最后再用《易经》总领。这与汪涵给自己定的轨迹相合,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读书的想法就是以儒克行、以佛养心、以道养身。
《中国慈善家》:虞逸夫老师当初安排你读书,从四书、佛经,再到老庄,最后到《易经》,你现在读到哪一步了?
汪涵:还在啃四书呢。老师有一次跟我说,《论语》不是读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论语》是孔子的一生,是他一生漫长的生命周期里,每天、每时、每刻跟别人交流过程当中,所迸发出来的思想火花。他的学生最后把先生的话语积攒起来,记录下来,然后像一份巨大的礼物交给我们。既然如此,那就花一生的时间去逐字逐句地看,甚至是逐字逐句去体验。
有的时候,书上很多很多东西,光读光记,没有意义,不去实践书里的真知,或者体会字里行间的温暖,从自己身上透出去,让别人看到这个光和暖,你只会成为一个很迂腐很迂腐的学究。书成了一个牢和迷城,把你关在里面。
《中国慈善家》:但是你已经开始读佛经了吧?
汪涵:对,穿插着读。
《中国慈善家》:儒道释哪家对你的影响最大?
汪涵:佛教会多一些。我的祖母就有佛堂,我的母亲在家里也有一个小佛堂,我小时候接触这个比较多。小时候在苏州,每年过年,就被哥哥牵着、背着,到寒山寺听钟声。回到湖南不多久,母亲在家里也有一个小佛堂,我那时身体不太好,她就拜一拜,祈祷孩子身体好,我记得还有一个小香囊。我母亲背经文,背《心经》,放一些佛教的音乐,都能够听到。这些跟佛教有关联的事情,在印象当中会多一些。
《中国慈善家》:你是信六道轮回的吧?
汪涵:我应该是信仰信仰这两个字。我觉得任何信仰都是好的,所有人都应该有信仰,不管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意识还是没有意识,人有了信仰就好办,倒不一定是某一个宗教。
就好像现在外面这个城市,这个地方(酒店高层咖啡厅)是北京最好看的堵车的地方,又堵车又有雾霾,有很多烦恼,但是当你进了这栋楼之后,你会发现电梯不是太堵,人也不是太多,空气似乎也比较好。所有的宗教集合在一起就是一栋楼,我们不说是哪一个教派或者宗教在最高层还是最低层,你进来之后,你就跟外面所谓不好的空气、情绪都远离了。
我应该就是物业管理员,欢迎所有人都到这个楼里来,每一个回家的人我都报之以微笑,每一个离开的人我也送之以问候,送之以祝福。我比较自在的是,在这个楼里,每一层我都可以去看一看,看看灯是不是亮着,垃圾是不是已经倒了,但是我没有确定自己住在哪一层,我就有可能迎来送往,住在不同楼层的人对我也很好,这样我比较自在一些,因为每一个宗教都有特别特别美好的东西。
《中国慈善家》:而且到上面去,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汪涵:我经常打一个比喻,就像爬山,有的人喜欢开车上去,有的人偏偏喜欢执仗走小道上去,有的人坐缆车上去。最终上去后,儒释道或者其他宗教的领袖聚在一起打麻将、喝茶,也未可知。
《中国慈善家》:我有个感觉,不知道是否准确,近些年你似乎越来越强调个体的社会责任。
汪涵:对。我讲过一个故事,我是湖南省博物馆的荣誉馆员,有一年我们参加一个大展览,有大量藏传佛教的文物,唐卡、佛像、法器非常漂亮,极其殊胜的缘分。其中有一件是十一面鎏金千手千眼观音铜像,我们数了一上午,只有998只手,差两只。对方来了一个僧人,说这是佛菩萨的智慧。我们那边很多年轻人就说这有什么智慧?就喜欢搞这种悬的。我说我今天就多个嘴,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他少了一双手,他是998只手,我们面对他的时候,每个人都伸出一双手,彼此相加,刚好千手千眼。
佛菩萨的智慧就是,他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998只手,他也不完美,没有法力无边,他最希望通过自己缺失的这双手,来提醒众生,只要你伸出这双手,你就是千手千眼,我也才能够千手千眼。只要每个人愿意伸出这双手,每个人都是需要帮助的那个人的千手千眼,每个人都是社会的千手千眼。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伸出这双手,去做一些事情。我们伸出这双手,你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什么都有,他有温度,有力量,还有希望。慈善是让人看到希望,是你帮助他,爱他。哪怕你只对一个人伸出一双手,不都是一件好事情吗?
《中国慈善家》:你在捐出这笔465万元之前,决定不拿基金会的钱,如果将来钱不够用,是否考虑接受捐赠,或者干脆自己成立一个基金会?
汪涵:我做这个项目不多久,斯坦福大学的一个副教授联系我,说他们很感兴趣,斯坦福大学有一个东亚研究中心。但有一个我不能妥协的事情,就是版权。他们希望版权共有,或者希望你在使用的时候要标注,我觉得,不就是钱吗?我干嘛要把版权放出去,而不是留下来呢?版权问题不是个小问题。
《中国慈善家》:方言学这方面的人才现在应该极度匮乏?
汪涵:对,所以这次我就接受了一个聘任,就是中国方言保护研究会顾问,到时候我也会到北京语言大学去做讲座。我们这次有很多义工,做田野调查需要大量的义工,有一些高中生做完了之后决定大学报考语言学,我会考虑资助一些孩子们去读语言学,他们突然之间觉得语言很有魅力很有趣,有些甚至把研究生的报考专业转到语言学。
《中国慈善家》:听说你还想推广一个叫澡雪山房的项目,这个项目是什么?
汪涵:澡雪出自庄子的一个句子,表示一个人在深山里修行,没有水洗澡,冬天来了就用雪擦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这也是我的老师虞逸夫先生年轻时的一个斋号。
我最初的想法是在乡下弄一套房子给老先生避避暑,后来老先生走了,刚好有个朋友在城里一个小房子里做私塾,我说山里有套房子不错,不如就到山里去做个私塾,叫澡雪山房,就这样迁过去。现在几年过去,学生都非常非常好,小孩子,黎明即起,清扫门庭,很讲规矩。我特别希望做个小小的推广,实在是精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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